麗莎再見

每次我看到健身房三連跳（就是很勇猛可以連上三堂有氧）卻依舊肉肉的女生，我就想起麗莎。
麗莎是由南非來台灣工作的外國女生，非常熱情，門牙很開，雖然有點豐滿，但是跳起舞來非常動感。她總是傍晚五點半就出現在健身房，連上三堂有氧課，甚至有時候會從統領店先跳個一兩堂，然後衝到西門再去上別的課。這麼熱愛運動的麗莎為何依舊如此豐滿，這對我而言一直是個謎。

我總是無法記得我到底何時加入加州，只好查詢我在BBS上面的文章。跟加州有關最早的一篇文章是2001年3月，我跟麗莎以及她的姊妹們參加了加州的春酒，也表演了一個節目——顯然那個時候我已經在加州滿久的了，所以可以跟大家混熟，還可以去參加春酒，畢竟我是很慢熱的人。也就是說，我在加州已經至少有十年的時間了。那天表演結束之後我們拍了一張照片，大家滿頭大汗笑得跟傻瓜一樣，事實上我根本不敢再看這張照片，裡面的好友全部四散，但照片我還留著，因為完全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。張愛玲說：「照片這東西不過是生命的碎殼，紛紛的歲月已過去，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，滋味各人自己知道，留給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瓜子殼。」

麗莎幾年前因故被加州開除會籍，雖然獲得充分的退費，但我記得她說，「這不是錢的問題，這是我的生活。」我總是想像著像她這樣一個女生，從遙遠的南非來到台灣，除了工作之外，下班第一件事情就是儘速來到加州，在這裡她可以跟她的好姊妹碰面，吼吼叫叫打Combat，轉來轉去跳階梯，賣弄風情跳拉丁。最後充分的洗個澡，再跟姊妹們去吃宵夜，日復一日，人生的一切需求都在這裡了。

我還記得第一天（那顯然是十年前的事情）來加州，就徹底迷上了。當然，我拿的是試用券，進來聽業務員囉唆了一個小時，就放牛吃草，我先亂玩了玩重訓器材，看到裡面的有氧課好像很有趣，跑進去上了之後，同學還很熱情的跟我聊天，甚至他們知道我只是試用會籍之後，老師還很熱情的說，「那要不然你以後進來都報我的名字，說是要跟我排練表演，這樣櫃台就會放你進來了。」（咳咳，這招是不良示範，小朋友不要學。而且後來我也被櫃台警告，所以加入了會員了……）然後我又去亂玩重訓器材的時候，遇到可愛的帥哥過來跟我換電話，大家都笑咪咪的……怎麼說呢，我當時只覺得，這裡要不是天堂，就是直銷大會吧，我只有在這兩個地方見過這樣的景象。

這十年間，工作也換了，另外一半也不太一樣，有時候受到打擊，有時候心碎。生活中恆定不變的似乎只有加州。走進這裡，你總是可以找到不變的事物，找到你喜歡的課程，進而跟老師與同學形成一種很奇妙的朋友——就是，你根本跟他們生活圈一點都沒有相干，可是每個禮拜的同樣的時間，你們都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，甚至缺課沒到，還會心虛。

「這不是錢的問題，這是我的生活。」
這句話真的不能細想，要不然彷彿坐實了沒有人生。但話說回來，每年遊行前，至少大半年的光陰也抓狂似的在加州渡過，我的一半書稿、專欄，大概都是在加州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，甚至還約人在這裡談生意。像我身材這麼爛的人，每當有人問我「你一個禮拜跑幾天健身房」時，我都羞於啟齒——大概五六天吧。太多了，幾乎天天都報到。竟然身材也還是這鳥樣，可見都在偷懶。這當然也沒錯。

可能我也沒有人生，或許也沒想過其他的可能。

我在路上遇到麗莎。
「我最近都到舞藝上課。」她說。
舞藝是一間老字號的舞蹈教室，師資陣容非常堅強。「啊我以前也在那邊上過好幾年，妳跟哪位老師學？」
「Jun。」
「我知道她，她是國外回來的老師，我跳過她的課，她非常厲害。」
「對啊，她非常厲害。」
我們雖然笑著聊著，積極表達生活的美好，但是也有覺得哪裡有點破敗與慘然。接下來沒得好聊，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再見。畢竟，若是在加州，我們說再見，最遠最遠也不過就是下禮拜同一個課堂見，是真的會「再見」，而是不像現在，說了再見，就再也不知道何時會見到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