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即景（三）

每年過年吃年夜飯，我爹例必要把他這一輩子的故事講一遍，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民國三十八年中秋節是如何的逃難、跑了一晚又一晚，最後終於逃上了船的老事。
就算這故事再精彩（何況也並不特別的精彩），年復一年（嚴格來說是除夕、端午、中秋、國曆生日與農曆生日，一年五度）聽這陳年老事，耳朵也長了繭。
或許我爹也感覺到我的厭煩，每次總是挖空心思（真的嗎？）去改寫這個故事，因而每次的起頭多半可以結合時事，有時候是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新聞或電視（例如：昨天我看了「大陸尋奇」介紹廣西，想當年廣西呀……），有時候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，然後——大概不出三句，就回到這個老掉牙的故事。
今年年夜飯他先由教會裡頭一個討人厭的教友說起。
「哎上上個禮拜我去做禮拜的時候，有個教友，就是那個以前住在北投後來搬到中山北路，生了三個女兒那個……」咕嚕咕嚕說了好一串，我也沒專心聽，要專心聽一個老頭抖抖的講話，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，總之結論就是，「我看他們也沒什麼好心眼，就只是想利用我。」
接下來，「說到利用，我這輩子被人利用得可多了，我小時候從廣東鄉下出來上廣州……」完全無視於我的呵欠連連，收碗筷擦桌子看手錶（但其實我沒有手錶）逕自沒完沒了的講下去。
以往過年，等菜都上桌之後立即倒上一杯威士忌，先乾一杯互賀新年才開動，等到我爹開始「逃難」（有時候會從他讀小學開始講起，端看他那年的心情），我就立刻敬第二杯，通常我爹在第二杯之後就立即陷入昏沈，三分鐘內就會迅速到達「民國三十八年的中秋節」，講到這十個字，就是我敬第三杯的時候，第三杯通常他抿一口就會連賀歲電視都無暇顧及的陷入昏睡，於是我得以從容收拾剩菜，並甚有餘力的進行我個人的賀歲傳統——上網約炮。

以下是今年的菜色。
首先上場的是毫無技巧可言的前菜，在南門市場買的烤麩與辣椒鑲肉，本來應該還有雪菜蠶豆，但是居然已經賣完了，只好算了。


前菜口味不錯，但是有點覺得過年吃這冷冷的東西有點不是滋味，但是拿來當機動運用很好，比如八寶雞要蒸兩小時，但才剛下蒸鍋，我爹已經不斷的探頭探腦，「不知道怎麼的，今天好像特別餓。」這些小菜此時正好派上用場。
然後是熱炒，柳松菇炒蝦仁。湯是冷凍酸白鍋，加上南門市場買的獅子頭。


吃了冷的東西之後，熱炒顯得格外好吃，所以我不知道是因為我這蝦仁炒得好，還是因為天冷肚子餓。酸白鍋持平，沒什麼不好，也沒什麼特別好。

主菜是上一篇講了很久的香酥八寶雞。


忙了一整天的八寶雞則很雞肋，因為雖然大費周章，但吃起來的確不特別好吃，甚至也不過頂呱呱賣的呱呱包水準，到底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，真是令人枉然。
更枉然的莫過於我把八寶雞的骨頭（因為要去骨）還有頭、腳隨便的丟到一個湯鍋熬了兩小時變成高湯，第二天倒回酸白鍋中又變成新的一大鍋湯，這高湯鮮甜濃郁，我爹卯起來一碗接著一碗喝得鍋底朝天，可見其美味。
但是對那隻雞而言，辛辛苦苦去骨一個小時、填料十五分鐘、蒸兩個小時上桌，最被稱道的卻是廢料骨頭熬出來的高湯，真是情何以堪。

說回除夕餐桌。
今年因為老爹身體不適，沒辦法喝酒，年夜飯就不能照著我照例的詭計走，只覺得上了一道菜又一道菜，老爹的嘴一邊塞食物還可以落落長講故事，我張著眼睛恍神了好一陣子，猛然驚醒，聽到老爹講「民國三十七年中秋節」的時候，忽然腦袋一陣混亂，咦？不是民國三十八年的中秋節？難道我這些年來都記錯了？還是老爹已經老到搞不清楚年份了？且繼續聽下去，「民國三十七年中秋節，我到了惠州……」原來是壓根還沒講到三十八年！我的天！這樣要講到何時！
彷彿過了一世紀，總算老爹講完了他的故事，讓我收拾下桌，我也終於可以回房間上網，繼續約炮。

這幾年過年吃完年夜飯我都在網路約炮，蔚為傳統。大家別以為這很難，其實這很簡單。因為儘管大部分的gay都不在台北，剩下的gay可能一大半要值班，另外一大半要打麻將，但其他的人都跟我一樣，吃過年夜飯就無聊得要命，且隔天又不用上班，所以成交率反而比一般日子更高。
今年約到的這個是在木柵，捷運距離四十分鐘（這樣算是很遠），我想他對我鼻水流不停（畢竟大年夜真的很冷），我對他滿身蒜頭味都大有不滿，但是基於新年和氣生財的緣故，我們都互相予以原諒。
說到蒜頭味，這好像是過年無可厚非的副作用，連大年初一我約到某個大帥哥上床（做人要有始有終對吧！大年夜約炮做為一年的結尾，大年開春當然也要開春一炮），既然是帥哥，當然注重個人形象，平常應該都會遠離蒜頭這種不良物品，但是那天他即使刷了牙，蒜味還是從鼠蹊、腋下散發出來，不過既然是過年，大家都聖靈充滿喜樂滿心，所以也都不計較了。

完事之後也還很從容的搭了捷運回家，我很喜歡在這種除夕夜時段搭冷清的捷運，鬧市裡頭的空曠時刻，像是做夢一樣。回到家正巧午夜，空蕩蕩街道上連一輛車子都沒有，遠方的鄰居放了幾串零散卻美麗的煙火，一年就這樣過去了。